宗教能檢驗嗎？

許多人認為宗教思想和科學的最大差異是：前者無法客觀檢驗，無法證明或證偽，而後者可以。

然而，宗教思想包含許多預測性陳述，她們和科學一樣可以檢驗，只是現實上有一點差異：需要神通者。

有用與無用的理論

所有科學假說的意義在於它提出具有預測性的「陳述」（或描述、主張、宣稱），因而我們可以安排實驗，檢驗能否在特定條件下準確預測會發生什麼，如果可以，我們就認可她，將她升級為「理論」。在實驗檢驗以前，那些陳述就被稱作「假說」。

只有能預測未來的陳述和理論是「有用」的。然而，許多宗教陳述都沒有預測能力，例如「存在全知、全善、全能的上帝」、「宇宙是上帝造的」、「牛頓定律是上帝造的」老實說，這對又如何？錯又如何？既然對錯沒差，那麼想信的信，不想信的不信，民主自由，一片和諧，豈不美哉？

又以「神創論」與「演化論」為例，演化論告訴我們無法適應環境、傳遞基因的物種將會減少甚至消失，並有相當的史料佐證。我們可以根據演化論預測哪些生物將會絕種，或者現今的生物未來可能朝什麼方向演化。相對地，神創論除了宣稱生物是上帝造的以外，並不能提供我們什麼。即使物種真是上帝造的，我們也無法得知上帝接下來會心血來潮創造什麼物種、讓哪些物種消失。

不過，有些宗教陳述是「有用」的，比如「上帝會給禱告的人好運」，我們可以安排各種實驗，比較禱告的人和不禱告的人運勢有沒有不同。因此，「禱告可帶來好運」有潛力成為科學陳述、科學假說，甚至科學理論。

然而，在這些情況下，我們似乎可以把「上帝存在」和「上帝會給禱告的人好運」簡化成「禱告可帶來好運」這條「自然規律」，而預測力絲毫不變。也許物種真的是上帝造的，也是上帝讓牠們滅絕的，然而，如果上帝造物種的方式只是透過基因突變，上帝讓物種滅絕的方式只是讓競爭失利的物種自然淘汰，那我們有演化論就夠了，何必要上帝呢？

對我們「有用」的宗教陳述，並不是神造世界、亞當夏娃、諾亞方舟、上帝賜福……而是另一些可操作、可驗證的「自然規律」，比如各種儀式、戒律。基督教徒相信禱告是對的，燒香是錯的，做了對的事，活著能得到福祐，死了能上天堂，做了錯的事會惹來災禍，死了會下地獄。佛教徒相信唸經、唸咒、禪坐能得到某些好的效果，殺生會在未來受到惡報，為善為惡會回到自己身上。民間信仰者相信燒香拜拜、喝符水、吃爐丹的效果。以上種種都是客觀、可檢驗的現象。

宗教不是純粹的信仰，因為儀式、戒律的效果可以檢驗。某方面來說，宗教是科學性質的，也是功利的。信徒信教往往有其根據：他們做了一些事（比如參與宗教活動、執行儀式、遵從戒律），得到了一些效果，也觀察到一些趨勢（比如事業順利、人際關係變好、健康改善、疾病治癒）；接著他們嘗試了更多「某些事」，也確實得到更多「某些效果」，於是他們信教了。他們甚至可以比較：如果禱告和拒絕燒香的效果比吃素唸經好，就信基督教，否則信佛教。

然而許多信徒沒有搞清楚一件事：即使「禱告帶來好運」「唸聖經帶來好運」是真的，仍無法證明「上帝存在」「禱告、唸聖經的好運來自上帝的賜予」，更不能證明「信上帝者死後上天堂，其他人死後下地獄」；即使證明了前者，後者仍是「假說」，如果因為相信前者就直接相信後者，那還是一種信仰。信仰做為個人價值是自由的，但信仰在被證實為真以前都不適合進入公領域，要他人相信、配合、遵從，否則可能成為權威、罷道、反民主。

超自然現象的研究

那麼，那些關乎超自然現象、生前死後的宗教陳述呢？比如，佛教說死後會輪迴、轉生，基督教說死後會上天堂或下地獄，這些說法有什麼根據？我們如何檢驗這些說法？

這些說法是怎麼來的呢？信徒可能告訴我們──是神通者看到的。若是如此，理論上我們便可以透過神通者研究這些現象，比如我們可以探問死者的狀況，從而判斷佛教或基督教對死後世界的描述較為詳實、較為貼切。所以，研究科學假說要找科學專家、準備儀器做實驗，研究超自然假說要找神通者做實驗。

不過，我們如何知道神通者是否真的存在？又如何找到它們？

要知道，神通者之所以是神通者，正是因為他們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我們可以根據這些特性做實驗和檢驗。比方在電影《出竅情人》中，當男主角向友人宣稱他看得到女主角的靈魂，並且能和她溝通時，男主角的友人做了一個實驗：他在背後出剪刀、石頭、布請男主角猜，結果男主角全部猜中（其實是女主角的靈魂在友人的背後，把看到的結果告訴男主角）；他甚至違背規則出了「中指」，而男主角也順利答對。

如果我們找一群靈媒在不同時間、地點把某個死者請來溝通，而他們能一致地說出死者生前的想法、事實，以及死者死後的想法、身處的環境等等，那就能構成支持靈魂、靈媒存在的初步證據。反之，如果我們一直找不到靈媒，這些描述就只能永遠當做假說。

是神通？還是魔術？

無神論者往往對上述做法嗤之以鼻，因為神通可以造假。這說法有其道理，因此在設計篩選神通者的實驗時，必須設想周到，排除可能的作弊或魔術，比如靈媒實驗要確認死者生並未向任何外人透露某些想法，確認「靈媒」之間沒有任何交流。排除了越多可能，我們就越有把握找到的是真靈媒；而只要有新的潛在作弊手法被揭露，就應該設計更多、更完善的實驗排除之。

一些不相信超自然現象的人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神通者」，他們認為即使我們做盡了複雜實驗，也無法證明不是魔術手法。然而，我們確實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一個神通絕對不是魔術，但我們也同樣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一個統計結果不是偽造數據，無法保證藥物實驗的研究者不是藥廠收買。按照這個標準，我們不只不該相信神通者，也不該相信所有科學研究，這是不切實際的。

合理的討論方式應該是：質疑造假的人提出證據，質疑是魔術手法的人舉出至少一種可能的手法，且當這些證據、手法被推翻或反駁時，質疑者願意進一步提供更多證據，這才是有檢驗性、有建設性的批評。

小結

不少人認為佛教是科學的宗教，因為佛理描述的是「自然規律」；即使有一些關於超自然現象的描述，理論上也可透過神通者、神、佛研究，因此是潛在可檢驗的。佛理有成為科學假說、理論的潛力。我們可以設計各種實驗，確認是否有現存的神通者。接著透過這些神通者，研究他們描述的自然規律是否客觀存在，並建立確實的記錄。

另外，據佛理描述，每個人都可以按佛法修行而證得神通。因此我們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按照佛法修行，如果能成功證得神通，就可以檢驗因果律、輪迴、六道、三千大千世界等一切佛學理論是真是假，是對是錯。不過這條路有其風險：如果佛理是錯的，神通不存在，或者按佛法修行不能證得神通，就註定要白費工夫。

神通與超自然理論是宗教之所以為宗教的要件。有趣的是，佛學並不強調追求神通，然而要證明佛學描述的內容為真，神通卻似乎是不可或缺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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