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是形聲字或會意字?

雖說漢字是「象形字」,然而當今學界普遍認為大部分的漢字是形聲字,據此推論文字的發展是由表意「進化」為表音,表音是進步的、表意是落伍的。然而,漢字真的是形聲字最多嗎?

其實,許多形聲字也可能兼有會意功能

這說法很早就以「右文說」等形式存在。右文說主張形聲字用於表音的「聲符」,往往也兼有表意功能。比如傳說中,王安石向蘇軾說「『坡』者土之皮」,意思是「坡」可理解為「土的外皮」。

許多人不贊成這樣解字。比如上則故事的後半是蘇軾消遣他:「然則『滑』亦水之骨乎?」

看起來好像王安石輸了,然而,我們若仔細想想,其實也能賦予「滑」合理的會意解釋,比如:「滑」象徵硬物(骨)上有水、低摩擦力的感覺。只要各部件能基於聯想關係合成整個字的字義,就可以算作「會意」,未必要有單一的邏輯法則。這樣看來,蘇東坡只是打了個稻草人,並沒有完全反駁王安石的說法。

維基百科的「右文說」條目舉了兩個「反例」:「刨」、「庖」,理由是它們不像「苞」、「泡」、「抱」可以一貫解為「X之包裹」。然而「刨」可解為「以刀(刂)為工具,含容(包)而除之」;「庖」可解為「屋(广)內包東西的地方」(而最常包東西的是廚房,所以逐用於指稱「廚房」),亦可解為「屋內包東西的人」(而最常做這種事的是「廚師」),如此觀之,二字亦有會意成份。

一個漢字屬於哪些造字方法,似乎沒有統一明確的定義。以「超」、「搔」、「瀚」、「朗」、「埃」、「祠」、「摩」、「供」、「擷」、「軌」、「飢」、「遭」、「筒」、「測」、「財」、「寄」、「喏」、「共」、「泮」、「儀」、「煌」等字為例,翰林版國小國語教材主張這些字都是「形聲兼會意」;新華字典則認為諸字多半只是「形聲」。

這篇大規模的形聲字兼義分析研究初步認為 3588 常用漢字中有 855 字為形聲兼會意,然而一一查詢,以上諸字也只有「寄」、「儀」、「煌」等少數幾字被視為形聲兼會意。如果查漢字基因字典,以上諸字幾乎都認定為會意兼形聲;統計漢字基因字典的資料,收字 6387 之中,形聲字有 5382 個,會意字卻有 6142 個!要是我們接受漢字基因字典的解讀,我們應該說大多數的漢字是會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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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漢字理解為會意字,而非單純的形聲字,是有好處的。

以「刨」為例,一般字典的解釋大約像「1.挖掘 2.減去 3.除去」,但我們若深入地問「為什麼『刨』代表這三個意思?」答案就只有「沒為什麼」,總之古人表示那三個意義的語言是那樣發音,所以該字有該意思。

然而,如果我們承認會意的解釋:「以刀(刂)為工具,含容(包)而除之」,對「刨」概念的理解將遠比字典更為精細、明確。

把「削」和「刨」當做形聲字,它們就只是「和刀有關」,意義不明,反過來無所謂,錯用也不奇怪;古人當初可以用「ㄆㄠˊ」表達「挖掘」,難道就不能用「ㄒㄧㄠ」代表「挖掘」?然而從會意的角度來看,二者的形體各自有明確的內涵,不容混淆。如果漢字多為會意,字義就是可以從形體推估、感覺出來的,這在教學、應用,甚至考據上都有重大的意義

上述「刨」的解法見於漢字基因字典,較權威的康熙字典只說是形聲,其他字典也沒有會意的說法。有趣的是,外國人寫的 中文.com 字典也採用這種說法:「digging out what is wrapped」,似乎顯示外國人也偏好「有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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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漢字基因字典被許多人批評為穿鑿附會、嚮壁虛構。

確實該「字典」之中許多漢字解釋較為天馬行空。然而筆者以為,文字不是只有文字學家在用,而是庶民百姓在用,人們本來就是把漢字當做一首詩、一個圖像看待,是基於形象與想像,而非基於邏輯。人們感覺一個字是什麼意思,就把它當那個意思來用,而不是先查字典,先考據字形流變,再使用它「應該有」的意思。現代人覺得「」是表情困窘的意思,它就是這個意思,你懂我懂就好,誰管它本來不是那個意思?

換言之,真正的字源流變是一回事,但有時按照字面的想像也別有韻味、也是文字的內涵,甚至正是人們看到漢字真正的感覺、使用漢字時真正想傳達的想法。「止戈為武」曾被流傳許久,然而有幾人知道最新考證支持的解釋是:「止」是腳趾,「武」是拿著兵器走的意思?

也許我們可綜合兩者,一方面透過內觀與聯想,一方面參佐考證資訊,在現代通用字義的基礎上,對字義做更詳盡的闡示與發揮,這樣我們就能對部件與全字的意義做更細緻的連結。正如漢字系統工程的計量研究作者所說:「如果『解字』的目的,在於多瞭解漢字的系統性,提升學習的興趣與效率,則有些理據可解的,總比全無解的要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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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漢字真的很多會意字,而把漢字當會意字又有這些好處,為什麼文獻記載的會意字這麼少?難道古人沒想到?難道現代的學者這麼笨?

可能的解釋是:組合的漢字可以是會意、形聲、假借。如果我們找不出音韻關聯,找不到假借證據,我們會千方百計想出一種會意的解讀;然而當一個字明顯有音韻關聯時,我們很可能草率地把它劃歸形聲字,遺漏了形聲兼會意的可能。

很多人拿著這樣的文字學研究宣稱漢字大部分是(純)形聲字。然而只要我們有理由相信很多形聲兼會意字其實是被錯誤地歸類為純形聲字,這些論點就不穩固──誰知道正確評估形聲兼會意字以後,會意字不會比形聲字多呢?

右文說提醒了我們,對於形聲字與非形聲字,我們要以同樣的態度、同樣的積極程度去思索、考證「會意」的可能,才能探索到漢字最細微的內涵。畢竟形聲只不過提示了漢字的分類,會意才真正揭示了漢字在說什麼。

(2013/12/01 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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