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向思考是與非

你看過《祕密》嗎？認同書中的說法嗎？你全心接受「吸引力法則」嗎？如果是，建議你也讀一讀《失控的正向思考》，他會讓你更聰明！

一如書名所示，本書當然是在批判「正向思考」……不對！本書旨在批判「失控的正向思考」！多數人都相信正向思考有益身心，本書作者也不例外；然而許多人推廣、行銷的正向思考實在太過頭、太反智了，這就不得不用用「失控」形容！

「正向思考」有什麼效果呢？一種是「身心效果」，比如「樂觀可改善健康、增加辦事效率、自信、韌性，讓人更容易達成目標」（p.11）。另一種是「神祕效果」，也就是認為思想本身有神奇的力量、能以神祕的方式改變物質世界，像「吸引力法則」或《祕密》描述的：只要真心地發想，事情就會成真；好的想法招來好事，不好的想法則招來相應的壞事。

正向思考的身心效果

第一種說法較無爭議，但作者仍不吝小小澄清：沒有明確證據顯示「樂觀帶來健康」；然而學界倒是同意「憂鬱帶來不健康」（這不難想像：重度憂鬱的人很可能作息失調，讓健康變糟）。

樂觀的人不容易憂鬱，也不容易有身心症；同時樂觀的人大體而言有較好的社交生活，而不容易憂鬱。然而樂觀的效果僅限於此，讓重病患者不悲觀可避免憂鬱導致健康惡化，讓重病患者更樂觀卻不會讓病更好。（話雖如此，樂觀還是值得，因為樂觀的病人有比較好的生活品質，也比較不痛苦。）

正向思考的神祕效果

第二種想法就非常有爭議了，單憑思想真的能改變世界嗎？只要真心發想事情就一定會發生嗎？經驗是指向否定的！我們可以透過心念讓地球不再繞太陽轉嗎？想著中頭獎樂透就會為我們分配更高的得獎機率嗎？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還是認為我胡扯，認為心想事成絕對是真的，那麼，請你用心想讓我認錯、讓我刪除以上批評吧。（笑）

或曰：「事情沒發生是因為你不夠真心！」嗯……所以我們要多努力想，才能讓地球不再繞著太陽轉呢？如果你也覺得這不可能，那麼要嘛根本沒有心想事成這回事，要嘛這裡定義的「真心」是不可能做到的，這麼一來「真心想事情就會實現」和「太陽從西邊出來我就跟你結婚」有什麼不同？

這想法不但有錯，而且有害，它製造了一種「不會正向思考症」：心念是決定事情成不成功的最大要素，失敗一定是因為不夠真心渴望，於是資質不佳的人妄想考到榜首、運動差勁的人妄想拿到奧運金牌，出身貧苦的人妄想拿到世界首富……許多人沉溺在這種幻覺之中，而不是去做他們本來更適合做的事。這想法讓我們歧視不幸的人：你窮得三餐不濟，一定是你不夠真心想賺錢！你的積蓄被詐騙集團掏空，一定是你不夠相信他是好人！你昨天被強暴，一定是你本身有被害妄想症！這想法也讓我們排擠「悲觀」的人，哪怕他的悲觀有憑有據：你說這一帶治安差走夜路容易被搶，我昨天被搶了，一定是你烏鴉嘴害的！

如果吸引力法則是「對」的，那也絕不是字面上那種「心想事成」，而是一種隱喻。注意力放在好事會感覺比較多好事發生，注意力放在倒楣事會感覺諸事不順，這是真的，不過真相是好事壞事沒有變多變少、純綷是我們主觀感受不同，這是有心理學根據的。對事樂觀、積極努力的人，比較容易從生活週遭找到靈感，感覺好像全宇宙都在幫他忙；對事悲觀懈怠的人，感覺所有人都在阻止他成功，所有事都是和他作對，這也是有根據的。這種意義上的「吸引力法則」是「對」的，不過它只是「身心效果」，而不是「神祕效果」，更不是「科學定律」……是的，許多宣傳吸引力法則的人就說它是「科學定律」，不過他們真的拿出過科學論文嗎？

除了把身心效果和神祕效果搞得模糊不清，這些人也經常不當引用科學理論，尤以量子力學和「測不準原理」為鬼扯最大宗。測不準原理是描述我們只能掌握量子的活動範圍，不能測得其精確物理量（位置和速度）。然而量子的活動並不影響巨觀層次，我們測不準組成桌前電腦的所有微粒，電腦卻不會憑空消失或變形；我們測不準組成我們腦袋的微粒，腦波卻不會脫離腦袋和全宇宙共振（嚴格的說，我們不能篤定不會，但量子力學沒有證明這種事存在，也沒有科學家觀察到這種事，那……到底憑什麼這麼相信？）。如果你還是不同意，請你用腦波共振我，讓我刪除以上「胡扯」吧。（笑）

除此之外，這些人也用了許多誇大不實的例證，比如《祕密》作者自稱戴眼鏡多年，卻在正向思考以後擺脫眼鏡，也提到有人癌細胞消失，有人腎臟再生。這些故事和我們認知的世界可說是嚴重相斥，未經進一步查證，按理是沒必要相信的；就算這些故事是真的，恐怕也很難證明是心念造成，也許是體質特異、也許是當初誤診，這些都有待查證。

有些人用宗教觀點解釋吸引力法則的神祕效果。是的，佛教有提到願力、也提到神通，但佛教也說「佛力不敵業力」；道教有天有神，但天有天道，神也不能胡作非為；基督教的上帝至高無上，但聖經可沒說上帝有求必應。總而言之，就算宗教談的神祕現象真的存在，也許「發大願」的人真有機會得到「神」的回應，但神也受限於某些法則，只有萬中選一的罕見情況會成真，可遇不可求。「神」幫人有其條件，比如發的願是利益眾生的願，比如不違反天道、因果或上帝旨意等等，神有大能也未必萬能，神萬能也不表示祂會應允任何事。同樣地，即使真能練成神通，能做到許許多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也還是有很多辦不到。換言之，即使宗教和超自然力量真的存在，許多人想的「任何事都能心想事成」仍不可能發生。如果你還是不同意，那麼，請你發大願看看神會不會幫你把本篇「邪說」刪除吧。（笑）

簡而言之，心念的力量沒那麼神奇，事情是否成功絕大部分是環境和人為努力的結果（且根據《異數》的說法，環境可能佔大部分），樂觀堅定會有幫助，但經常不是影響成功的最大因素。正向思考的力量幾乎都可以用「身心效果」解釋，訴諸神祕的如果不是在隱喻，八成是邏輯有問題。

正確的正向思考

那麼，什麼是正確的正向思考方法呢？大原則是這樣的：對於已發生的事實及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應該「客觀」思考；至於這些事是好、是壞，才是「正向思考」的詮釋範圍。

作者提到，我們要生存，絕不能沒有「防禦性悲觀」：開車進入巷道要「樂觀」認定不會有人車衝出，或是「悲觀」地放慢速度、準備踩煞車呢？醫師要給出最「樂觀」的診斷，或是告訴病人可能發生的糟糕情況及預防、應對之道呢？爸爸媽媽要認定不會出事，或是把危險物品擺好、做好各種準備以防小嬰兒受傷呢？如果你選擇後者，那麼理智獲勝了。其實前者並非樂觀，後者也非悲觀，基於客觀事實的預期是「客觀」，無視客觀事實的期待則是「催眠」和「不理性」。

上班趕不上公車，有人會怪罪自己或環境：「我怎麼這麼慢到」、「公車怎麼開這麼快」，接著自暴自棄、做出讓事情更糟的決策：「今天就不上班了！」。有些人則會思考彌補方法，例如坐計程車求準時，或者知會自己會晚到並交待能先處理的事；同時也思考如何預防未來陷入類似窘境。至親至愛重病、亡世，有人沉浸在悲傷之中：「老天怎麼這樣對我」「為什麼好人總是短命」「我以後要怎麼活下去」；有人則努力思考：「未來要怎麼過活」「有沒有辦法避免類似的悲劇再度發生」。簡而言之，遇到挫折時，一蹶不振、自暴自棄是負向思考、是悲觀；而面對問題、改善問題、解決問題是正向思考、是樂觀。

大家抱怨工作難找錢難賺物價又太高的時候，我們可以接受煽動，跟他們一起抱怨；或者我們也可以思考：「工作真的難找嗎？或只是他們沒有好好充實自己？」「錢真的難賺嗎？或只是他們用錯方法？」「物價真的太高嗎？或只是他們平時奢侈成性？」「如果真的是環境上工作難找錢難賺物價高，有什麼具體方法可以改善環境、讓大家過更好？」有人抱怨我們多糟多糟時，有人會陷入悲觀：「我很糟，我令人討厭」；但我們也可以思考：「他的批評是對的嗎？我做的是錯的嗎？」「只有他不喜歡我的做法？或是大家都如此？」如果我是錯的，「未來如何改變？」如果我是對的，「有沒有辦法減少這些抱怨的人的不悅？」面對抱怨與批評，可以只接收客觀事實，而不接收負面情緒。 這是客觀思考，不過通常也有「不負向」的效果。

最後，對於無法改變、不必改變的既成事實，則不妨催眠自己，讓自己好過。比如我買了一輛車，性能很好、價格很優，只是引擎聲太吵，駕駛座震動太大。如果我不打算花錢換車認賠，不妨安慰安慰自己：「這樣也好，我開車比較能集中精神、比較不容易睡著」「相較於其他車款，這車讓我省下多少多少錢，我可以用來做什麼」（至於下次還要買台引擎吵的車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失控中的不失控

話說回來，《祕密》等書也非一無是處，某些說法仍有參考價值。如書中提到我們許願要有具體、清晰的「像」，比如想要車，最好能仔細選定車款，甚至去實地參觀、測試。書中提到我們應避免設立否定性的目標，比如以「我要維持良好身材」而非「我不想繼續當胖子」為目標。這樣的態度和行動可以讓我們更積極、更容易成功。

書中提到多看他人的優點而非缺點，會讓他們發揮更多優點（然而對於可能嚴重壞事的缺點，仍有需要適時提醒改善。）書中提到少注意負面新聞，多專注於美好的事物，一般會過得比較快樂（然而對於能影響我們的客觀事件如毒奶粉、塑化劑，仍應適度瞭解及採取行動，否則可能發生糟糕的後果。）

只是能辯護的依然不多，看完《祕密》整本書，大部分內容仍是訴諸神祕、誇大不實。若非時時機警理性、處處慎思明辨，受迷惑、遭誤導的風險不小。此外相較於《祕密》之流，我們其實還有許多很好的正向思考讀物可以選擇。

小結

本書作者引了許多客觀證據及研究，鉅細靡遺談了正向思考的許多「失控」情形，相當精準地切中時弊；部分批判雖稍嫌粗糙，卻也可以諒解。理性上本書能帶給我們許多反思，但本書硬了點，譯文雖稱流暢，讀起來仍不輕鬆愉悅。對俗謂之「正向思考」本有疑慮的人可能會感覺遇見知音，本來信的人卻很可能讀不下去，結果這本書能改變多少人呢？

參考資料

1. 《失控的正向思考》 -- 直斥市面上許多正向思考術用字浮誇、理性基礎不足之流弊。
2. 《失控的正向思考》讀後推薦心得 -- 個人認為頗用心，可參。
3. 《祕密》 -- 本書批評的標靶之一，內容雖有少數可供參考，許多問題更值得我們瞭解與省思。手頭上若沒有書，可參考內容大同小異的 Youtube 影片。
4. 《吸引力法則》 -- 本書批評的標靶之二。
5. 《有錢人想的和你不一樣》 -- 本書批評的標靶之三，以「賺錢」為目標的正向思考術。筆者以為相較於《祕密》，此書有更多具體可行的建議；只是我們仍要小心避免不切實際的樂觀。
6. 《垃圾車法則》 -- 同樣是談正向思考，同樣是用譬喻包裝，本書以具體做法為主，不訴諸玄理，是「失控的正向思考」不錯的對照組。
7. 《大腦不喜歡你這樣》 -- 雖以腦科學包裝，主要是談正向思考的具體方法。本書所談並非都有確切證據，但至少大致符合經驗事實，不訴諸神秘，且本書對實行方法描述清楚不易誤解，推薦不熟悉正向思考者入門。 
8. 哈佛大学公开课：幸福课 -- 一系列共 23 集的影片，探討幸福心理學的相關研究及實際做法。